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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抒羽的部分(1 / 2)





  十二岁那年,我随父亲游历中原。途中,宫廷便遭遇了那场变故。

  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夺权篡位,只要不是外敌侵略,往往是与我们江湖人无关的。

  然而那天,从父亲的弟子带着那个女孩儿出现开始,我便不可避免地开始陷入这场混沌。

  那女孩儿被领来时候,穿着浅粉信黄花纹的对襟半臂襦裙,乌发一部分梳成扇髻在脑后,脸蛋晶莹似雪,一双乌黑湿润的眸子闪动如小动物般警觉。

  她畏缩在带她来的弟子身后,却没有丝毫攀附着他,一个人小小地站在阴影里沉默不语。直到我趁父亲和那弟子对话,探出头找到躲在阴影里的她温和地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才抬起眸子看我,随后,竟然是眼睛一弯,露出了比夜星还灿烂的笑容,小声答道:“我叫阮星儿。”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笑容,自幼也常被人夸说笑起来好看,这回却独独在她的笑颜里失神。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那女孩儿却又从我视野里消失了。

  她似乎在和所有人玩捉迷藏,总是想要躲到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

  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女孩儿就是我失散在外的妹妹,唐双星。

  我听到这个说法,虽觉得怅然若失,但也觉得有了妹妹已是人生所幸了。

  我们一起回了蜀中。此后,每当她想要躲起来,我总会绞尽脑汁找到她,从凳子底下,从衣柜门里,从屏风背面,看到她还带着泪痕的脸蛋绽放出一个又一个笑容。看得越多,我的心被抓得越紧。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

  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难过着,然而每当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父亲母亲面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却总是能摆出那样的笑。

  我渐渐不想再看到她的笑容。

  于是,每当我从凳子底下、从衣柜门里、从屏风背面发现她时,我也陪她一起躲进去,躲在没有人能看到角落里。

  终于有一天,在衣柜里,在我的身边,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羽哥哥,为什么……要和我一起躲起来?”

  我转头看向她,虽然衣柜里一片黑暗,那一双仿佛沾了露水的眸子却分外明亮。我只是用我一惯的温和笑容望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只是希望星儿在我面前的时候,可以想哭就哭出来。”

  我听见她吸了吸鼻子,然后呜咽着说:“可是……我与商砚说好了的,委屈都和他说。”

  商砚?

  我不知为何,下意识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那,委屈都和他说,难过都与我说如何?”

  “这样……好吧……”

  我这才知道,她的父母是前朝皇宫的人,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因为她母亲的江湖好友,也就是我母亲姐姐秦娘相助,才从那天大火的宫中逃出,她母亲却葬身火海。

  她坐在一架硬硌马车上,吱吱呀呀,颠颠簸簸,脑子似乎被浆糊糊住了,明明什么也想不来,却也靠在姐姐身上浑浑噩噩一言不发。

  直到第二天,她发现妹妹不见了,才似是恍然惊醒,哭叫着问妹妹去哪儿了,姐姐只是面无表情地生硬说“送出去了,不必担心”。

  她听了哭个不停,闹着要妹妹,姐姐却铁着一张脸,不再理会她。见姐姐这样,她开始害怕,隐隐之中害怕自己也被姐姐丢掉,便乖乖地擦干净眼泪,到哪里都攥着姐姐的衣袖不松手。

  等马车再走远了些,她们住进了客栈,难得有了床睡。而当她从客栈里醒来,却发现秦娘和姐姐早已离开,身边只有个陌生男人说是要把她接走。

  “我最开始还不信……只当肴姐姐是逗我玩……呜……然而那叔叔怎么都不肯走……也不肯让我姐姐回来……”

  她不是我妹妹。

  我看着她哭成了泪人儿,本是万分不该,心中却除了股股酸涩疼痛之外,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丝丝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不要我了……“

  “……”

  “是因为星儿不乖……星儿没用吗……呜……”

  “没有的事,她们都是想要星儿能够过得好。”

  我把她揽入怀里,让她的脑袋枕在我肩上,安抚地轻拍着她瘦弱的背。

  “我也想过得好,我每天都有努力地笑出来……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我很努力地笑了……可是……”

  “星儿……想哭便哭就是。”

  “可……商砚说过了的,若是一直哭会停不下来,而笑出来的话……就会跟着开心起来……”

  “那……星儿笑的时候开心了么?”

  “……商砚也是个骗子。”

  我后来才知道,星儿口中的商砚,是前朝德高望重的大学士的嫡孙,因为与太子陪读,时常出现在宫中陪着她,教她弹琴,与她玩耍,唤她星儿。

  我也了解到,那商砚总是穿着一身白衣胜雪,广袖宽袍,于是星儿觉得他像极了来指点她脱离烦恼的谪仙人。

  然而,在我开始烦恼这些之前,却发现星儿身子骨越发瘦弱,叫厨房给她炖了滋补的汤也毫无作用。直到有一天,我寻来了新鲜话本去她房内找她,见到了她把饭菜倒掉的瞬间。

  那应该是我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如此生气。

  我丢了话本,上去抓住了她拿着食盒的手腕,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那双眸子被我吓的一瞬间涌上了雾水,只是不断摇着头,说,吃不下。

  我这才知道,她之所以吃饭的时候屏退下人,不是因为想自在的用膳,而是由于反胃吃不下;我这才知道,她最近哭泣的次数越发少,不是因为心结解开,而是心结化成了心病;我这才知道,我自认为走进了她的内心,成为了可以陪伴她的人,到头来却也算不上什么。

  我放开了她的手,同以往一样,摸摸她的头,笑弯了眼睛,柔声安慰,吃不下便不用强迫自己吃了。

  把她哄睡着了之后,我去了父亲的书房。

  最后,在父亲与她姐姐通信之后,我们决定给她种下能吞下记忆的蛊虫。

  等到她再次醒来,看着我,又是笑了。问,美人儿是谁?

  我伸手抚摸她的额头,唤她,双儿,我是你羽哥儿。

  他唤她星儿,那她现在开始便是我的双儿。

  她喜欢广袖宽袍的模样,我便也可以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此后,因为蛊的副作用,她虽然没有从前那样机灵聪慧,笑容却别无二致。

  她总是追在我身后,叫我羽哥儿,一双眼里满满映着我。

  如同我眼中全是她。

  可也因为蛊的作用,双儿背不下毒典,识不得小巧暗器的差别,就连小她五岁的锣儿,武学上也很快超过了她。

  我看着双儿独自坐在竹林下,对着手中的书目咬着唇,眸中似有水光闪闪的样子,只觉得心如针刺,上前揽住了她。双儿一愣,随后也放松在我怀里,闭着眼,声音带着梗塞,道:“羽哥儿,为什么我记不住……”

  “双儿记不住,不记便是。”

  “可是……!”她似乎想要争辩什么,抬头看向我急道。

  我却打断了她,只是伸手蒙住了她的双眼,柔声道:“双儿什么都不必想,我会为双儿做好一切。”

  我也告诫了锣儿,在双儿面前不可还手。

  一方面是不想看到她因为那蛊毒学而不得受折磨的样子,另一方面则是出自我那不可见人的私心——

  这次,请依靠我吧。

  从此,双儿放下了武学,脸上愁云少了,笑容更多了,也因为我对她的娇纵,对我也愈发依赖,每当我要离家出行,都泪眼汪汪地问羽哥儿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不过是对百般宠爱她的哥哥的思念撒娇而已。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双儿也越发显现出少女姿态却不自知,我虽知道再如同从前耳鬓厮磨不妥,却因为舍不得那点亲昵,故意不点破,仍然让她蹭进我怀中撒娇卖乖。

  双儿是喜欢我的容貌的,总道我是天仙美人儿,我虽每次都是高兴轻笑,内心却自知我并不如双儿口中那般出尘。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虽然每每衣着素净儒雅,待人温和有礼,骨子里却还是淬着唐门暗器的毒药,内心自私,心怀不轨,甚至嫉妒了那个已经不再出现在双儿记忆里的人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