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88节(1 / 2)





  ——那时十四郎才知道,云秀买下的院子,是令狐晋从留给令狐十七的宅子里隔出来的。

  他当然也知道令狐十七同云秀的关系,毕竟令狐韩氏常将云秀挂在嘴边。

  可是……他们恐怕并不仅仅是表兄妹而已。

  “嗯。”云秀应道。

  “你也曾邀他一道修仙吗?”

  云秀依稀觉着这问题耳熟的很,稍不解他为何这么问——十四郎不是不想修仙吗?

  邀没邀过,云秀确实不记得了。也许随口邀过?横竖定然说过类似的话吧。毕竟在这世上,她就只遇到一个道友而已——华阳真人是师父。

  若没有令狐十七,她还不知正在哪条弯道上打转儿呢。

  云秀便又点头,“嗯。”

  “这样啊……”十四郎垂眸。片刻后,抬头轻轻的催促道,“……快回去吧。”

  云秀便向他点头道别,转身迅速的消失在虚空中,回到奉安观外的巷子里。

  然而令狐十七早已消失不见,不知到何处去了。

  ——也许是回到郑国公府了吧。云秀想。竟发生了这种变故,她也该去探问一下她二姨才对。

  第92章 未妨惆怅(十)

  窗外疏枝横斜。

  令狐韩氏坐在妆台前,身后丫鬟正屏息为她梳头。那头发漆黑如瀑,盈盈满手。发尾委落及地,当中半分杂色也无。鸦色梳起,便露出莹白修长的脖颈来。脖颈右侧近肩颈处一点小小的黑痣,并非无暇,却比无暇还更挠人些。

  丫鬟不由就想,若自己是个男人,都不必看到她的正脸,只从背后这么撩一撩她的头发,怕都要心动了。

  她已为令狐韩氏梳了五六年妆。初次被引到令狐韩氏跟前时,令狐韩氏就已三十五六了,却依旧是传说中的美人。她心想在她们乡下,这个年纪都快能当祖母了,又能美到哪里去?莫非其人是个不老的妖精吗?见了才知,美人确实比旁人老得慢些,却也并非不老。只是她的美同年少年长并无太大干系。年少时她绰约如仙子,待人到中年,她嫣然一笑,依旧惑阳城、迷下蔡。

  长安贵妇人们都紧盯着她的妆容。她因风寒而烧得双颊赤红的模样,都被人当成胭脂妆来效仿。却无人知道,纵然是春睡醒来时,她衣衫散乱,妆容晕开,可只消长睫一启眸光流出,便照旧比旁人精心装扮过还要动人得多——她容颜固然绝美,可美到人人都艳羡嫉恨的地步,却决然不是因她的容颜,而是因她眼底不甘寂寞的光。

  可那光此刻却熄灭了。她不施粉黛,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下,目光倦怠黯淡,眼周微微带些浮肿。

  好看依旧是好看的,却素淡得不像是她了。

  外间许多人都将她比做虢国夫人。清心寡欲同她无缘。人人都觉得,她守寡时怕要比未寡前还要风韵动人。

  ……大概谁都想象不到她会是这样的吧。

  丧礼之后,她便搬到了东园。

  如今她已不再是郑国公府的女主人了。可凭她的辈分,若想作威作福,新任郑国公大约也奈何不得她。何况令狐晋去世前还曾特地交代过。几个继子若真有人敢对她不敬,孝道上先就过不去。

  至少眼下看来,还无人能威胁到她在府上的权威。

  只是想和令狐晋在世时一样一呼百应、八面威风,大约也不能了吧。

  此刻丫鬟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令狐韩氏非要十七郎尚主不可了——郑国公府到底和他们乡下不同。

  可惜令狐晋这一过世,娶十二公主一事大概是不必想了,待守完三年孝,公主早不知花落谁家了。可若娶旁的公主,没了淑妃和太子的扶持,对十七郎又没什么裨益,反而还要受公主种种压制,还不如娶个门当户对的闺秀。

  然而十七郎娇惯名声在外,又无心仕途。父亲去世,几个哥哥又将他当外人,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这么一想,丫鬟反而有些同情起令狐韩氏来。心想,无怪她憔悴至此,原来就算是她这样的女人,也是需要丈夫来撑腰、庇护的啊……俄而又想,再怎么落魄,她也还是郑国夫人,岂轮得到自己一个任人买卖的丫鬟来同情?便也释然了。

  这时令狐韩氏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小丫鬟便起身,跟一众伺候令狐韩氏起床梳洗的婆子丫鬟一道,默不作声的退下去了。

  令狐韩氏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素淡的脸。

  和绝大多数女人不同,令狐韩氏从不艳羡旁人的青春年少,也从不因年华老去而焦虑消沉。

  她知道自己青春年少时是什么模样的。美貌,无畏,野心勃勃,觉着前途尽在掌握,并且一往无前的去掌握,为出人头地而奔走在乱世中。看身居高位那些人,无不是庸碌无为鼠目寸光,丁点儿本事全用在结党营私上了。看沉沦下僚的那些男人,一个个眼高手低怨天尤人,丁点儿功勋都没建也不知凭什么坚信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时不我济……若连这些人都做到、都信自己能做到,凭什么她不能?

  可实际上呢?那时的她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无名小卒罢了。连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连保住他的性命都不能。

  所以,年轻有什么可艳羡的?

  年轻的女人就更没什么可艳羡的了。不过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看上去再光鲜亮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人随意摆布?连吃穿用度都得旁人做主。

  待到能和她平起平坐时,年轻美貌早就没什么用处了。

  她以为自己过得比年少时好得多。她以为眼下的日子便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弥留之际令狐晋却说,“……真怀念你当初的模样啊,眼睛里闪着光,什么都拦不住你似的。”

  她为此恼羞成怒——她爱自己养尊处优的模样。她纸醉金迷肆意妄为,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却不再被人肆意摆弄。

  她嫁给令狐晋近二十年。可原来令狐晋喜爱的,竟是当年那个无知无能,如蝼蚁般困顿挣扎的小姑娘吗?是啊,他这种权势滔天的男人当然会喜欢那种小姑娘,他能一言摧毁之一言庇护之,就像是洞开乌云下凡布教的天神般,令人仰望令人跪拜,令人费尽心思去依附他。

  可她丁点儿都不怀念——她厌恶那样的自己。

  令狐晋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那少年叫什么来着?……若我再大度些,若我能真心成全你们,若我……”

  她恼怒的回答,“若非要旁人成全才能得到,得不到也罢。”